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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es 书航,航通社创始人

东方卫视要搞一台抗疫晚会,出了什么问题?

东方卫视要搞一台抗疫晚会,出了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于他们没想好办晚会是为了什么。

文 / 书航 2022.4.17

原定在周三(4月13日)晚播出的《众志成城同心守沪——东方卫视抗疫特别节目》因为受到大量抨击而“推迟”,事实上取消了播出。

《特别节目》实际上是一台预先录制的晚会。根据前一日(12日)公布的节目单,晚会将有歌曲、魔术、舞蹈等表演,还采访了医护人员和多名艺人明星。胡歌、王一博、张艺兴、易烊千玺、迪丽热巴等艺人将助阵。

消息公布后引发了舆论巨大的反弹,包括热门歌曲《这世界那么多人》的词作者王海涛也直接拒绝了使用授权的申请。13日凌晨,东方卫视宣布节目“暂缓播出”。

不过,其中已经提前录好的个别节目如开场朗诵和歌曲,后来单独在上海本地的新闻综合频道,改为宣传片在新闻时段之间穿插播出。

这次上海搞晚会可绝对不是一两个人拍脑袋能想出来的主意。那么,有吉林长春“晒晒我家蔬菜包”活动造成不良影响的前车之鉴,这次的问题出在哪?全国人民都知道不合时宜的一件事,为什么会顺利通过决策,进入执行阶段,临门一脚才踩了刹车?

本人并不是相关人士肚子里的蛔虫,只能给出一些基于过往经验的猜测。

首先,上海有实力去组织相关内容。不论是现在仍没有完全走出疫情的吉林,还是早前曾有散发疫情的河北廊坊、浙江上虞等地,它们在疫情防控期间的电视节目都是可想而知的公告、新闻及宣传片的组合。但这些地方即使是省级卫视,也明显缺乏足够组织大批量、长时段特别节目的能力,只是将十几分钟的新闻素材反复重播。

相比之下,上海电视台在疫情初起时的反应实际上是可圈可点的,连续几天的大直播是从早上7点《上海早晨》一直到晚上10点半《新闻夜线》结束,超过12小时。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记者和工作人员被围封在家,其节目制作也越来越困难,但仍然可以组织长时段的大直播,记者也是充分发挥了机动性,拿手机和自拍杆就可以完成专业的连线。

这次《特别节目》如果论其本质,也是一场大的直播连线活动,甚至可以是预录形式,而东方卫视则可以通过专业的包装让节目具备晚会的质感。在此之前录制的综艺《爱乐之都》参赛选手,已经也通过云录制的方法给疫情防控人员献上了一首歌,只是没受到太多的注意而已。

当电视台根本没有能力去在严重的疫情期间组织一场大型晚会的时候,它们想都不会想。但一旦具备了这种能力,自然就可以想一想这种可能性。

其次,晚会或者演唱会这种节目形式一直有成功的先例。2020年4月,歌手 Lady Gaga 联手世界卫生组织和“全球公民”公益组织开了一场大型的云演唱会《同一个世界:团结在家》(One World: Together at Home),即使在中国大陆也克服困难做了切条转播,获得巨大成功。5月4日青年节,中国版云演唱会《相信未来》也顺利开唱。微信视频号这一年多陆续组织了五月天跨年演唱会、西城男孩演唱会、国外电音现场演出、张国荣演唱会修复版,以及近日的崔健现场演唱会等,从线上音乐会里尝到了甜头。

加之2020年的春晚、元宵节及其后一些本来有文艺晚会的场合,各地电视台全都采用了跟这场晚会类似的重新编排,也都获得了观众的理解和认可。所以,代入到电视台主创的视角,他们认为这只是另一场普通的加油鼓劲活动,乃至是宣传战线例行公事的必备节目,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下一步就是要问一下,这么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之前别人办晚会和演唱会,就反响很好;假如我把长篇晚会的节目切开作为宣传片播出,混在新闻里,也没人看出来。而晚会中安排的采访志愿者、医护的环节,本来就在新闻里面就有。一切看来都好,为什么组合到一起就挨骂?

——问题就在于,它们没有弄清自己做这台晚会,到底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一般来说,晚会及其他文艺表演的最大作用,其实不是鼓舞士气之类,而是筹款。通过文艺活动募集资金用于赈灾等场合是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

1951年抗美援朝战争期间,著名豫剧表演艺术家常香玉听到了前线遭受敌机轰炸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后,老师一夜没睡,她说志愿军在朝鲜打得太艰苦了,国家有难,她应该做点什么。”她后来决定义演,给出国作战的志愿军捐飞机。

按当时常香玉演出的标价,即使场场爆满、不吃不喝,捐一架飞机也需要唱上200多场,但她坚定地认为“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不信完不成”。半年时间里,她带领香玉剧社辗转开封、郑州、新乡、武汉、广州、长沙等地,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行程逾万里,义演捐款金额达到15.2亿余元(旧币),成功给志愿军捐献了一架米格-15喷气式战斗机“香玉剧社”号。

在香港,无线电视(TVB)每年固定时间都为本地慈善机构举办筹款节目,如《欢乐满东华》《星光熠熠耀保良》《慈善星辉仁济夜》等,分别为东华三院、保良局、香港公益金及多家医院筹款。即使在当下电视影响力大不如前,这类节目一场也可以筹措到数以亿计港币的善款。

1980 年代是电视媒体的黄金时代,香港演艺界受到1985年《拯救生命》(Live Aid)大型演唱会等的启发,开始时刻关注两岸三地、世界各地、香港本地的大小事务,举办过一系列大型活动和慈善义演。

其中,1991年华东水灾时的《忘我大汇演》,1993年联合中国民政部的《减灾扶贫创明天义演》,1999年台湾921大地震义演,2003年抗击非典义演,2008年为华南雪灾、汶川地震募捐,以及2005年南亚海啸、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的筹款活动,直至今天,仍然让华语音乐的听众印象深刻。

当然,支援疫情防控工作,也不是非得通过电视晚会和捐款捐物这一种途径。文艺本身确实可以在至暗时刻成为鼓舞人心的力量。不过,这种力量是否能发挥足够效应,也得看是否合乎时宜。

回望2020年春节时,央视春晚打破已经确定的节目编排,临时加插了由新闻播音员、主持人担纲的朗诵节目《爱是桥梁》,当时名字叫做“情景报告”。从形式上,这让人回想起1997年零点钟声后杨丹直接上台播出的一期《天气预报》,像是把新闻节目搬上了舞台。

但实质上,《爱是桥梁》是迄今央视春晚历史上创作时间最短的节目,从接到任务,到当晚除夕夜春晚正式开演,仅有10个小时。当天上午,台领导决定临时增加一个鼓励武汉人民勇敢抗击疫情的节目,白岩松从10点多开始直接创作台本,到12点前交稿。六位主持人没经过正规彩排就顺利完成了朗诵。

那些日子,电视台们都在忙着撤换原本准备的元宵晚会节目单,改成紧跟时事的“特别节目”。在全国上下第一次面对新冠病毒这个陌生的敌人的时候,就是需要一些歌,一些情景剧,一些访谈来稳定军心,燃起斗志。那时候,人们发明了几种能让自己“keep calm and carry on”的办法——将城市称作拟物化的美食,比如热干面;将全套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称为《超能陆战队》的卡通人物“大白”;将火神山、雷神山医院的施工机械称为“叉酱”“铲酱”“呕泥酱”。

即使在当时,也已经有对此类“萌化”抗疫斗争的行为不满的声音,觉得这不仅消解了严肃性,更不利于现场暴露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引起社会的重视。但站在两年多后回望,当时的人们做出这样的动作,是应激反应下寻求团结和信心的自救,是完全合理的。

时至今日,“热干面加油”“炸酱面加油”喊了一圈,到上海终于熄火了,没人再喊“小笼包加油”,却有人戏称“咖啡市”。苦中作乐也不再被视为理所当然和别无选择,人们都多多少少觉得,两年多以后总该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更不用说这还是在全中国最发达的大城市。

如果说当年人们还需要通过一场晚会鼓舞士气,现在最需要的事情,则无疑变成了打通堵点,切实解决问题,以及信息流动的畅通有序。当年有些人可能会担心,卖萌和加油打气会模糊一些问题的重点;现在则不用怀疑,人们都意识到那些当年没来得及解决的问题和隐忧,是时候被看到,被解决了。

因此一场晚会既没有募捐的理由,也做不到鼓舞人心,它还要继续办到底是想达成什么样的目的呢?很可能,这场晚会的组织者并没有想好答案。

网上批评这场晚会的声音集中认为,电视台与其载歌载舞,不如将力气花在调查这大半个月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上面——物价、物资配送、独居老人和病人照顾、还有医疗需求。

应该注意到的是,上海电视台在平日就提供了市民群众反应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舆论渠道,中午的《民生一网通》和下午的《新闻坊》分别可以解决与政府公共服务有关,和街坊邻居之间的问题纠纷。疫情升温以来,《新闻坊》的求助电话升级为24小时不间断的“同心抗疫”服务平台,平均每天都能收到8000多条到上万条求助信息,大多数跟老人、重病患者送药和护理有关。本周,上海报业集团和东方网的防疫求助平台也相继开通。

这几天,京东从全国各地调集了上千名快递小哥分批驰援上海,但他们没有被及时安排食宿。周五的《新闻坊》已经关注到了这个消息。报道称,京东物流某营业部的负责人反映,援沪的外地京东小哥没有地方居住,有些人只能挤在货车内睡觉。节目联系了一些企业帮助解决了该营业部小哥的住宿问题。不过相似情况其实还有很多,节目播出时,京东援沪小哥尚需要近3000个床位。

本周六,东方卫视停掉白天在播的电视剧、周末综艺全停,全天候大版面直击上海疫情防控。除了早7点《看东方》、晚9:20《今晚》等常规新闻节目外,上午9:30起、下午2:00起加开《上海疫情防控特别报道》,全天近8个小时直击沪上防疫最前线。只有黄金时间电视剧《特战荣耀》正常播出,深夜档为上海观众特别播出《人世间》。

现在一天到晚都开疫情直播的现状,可能并不是一周以前的台领导能预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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