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航 2 月 14 日发于北京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随着这句话在中国互联网流传，这几天，中国媒体和网民对日本的态度趋向正面，这是最近几年都很少见的景象。
从一些援助中国的医疗物资上写的汉诗，到学生剧团表达对中国的祝愿，甚至是国会议员从津贴里拿出几百块钱募捐等等，都增加了中国人对日本的好感。
从几句诗里，有人读出中国人的文化底蕴稍微欠那么一点点；有电视台据称撤下了有抗日情节的电视剧；而湖北本地报纸更发表了具有争议的评论。
本文希望举出在这些事例传播和发酵的过程中，因信息传递、文化差异等多方面原因，而可能存在的一些误解和误读。
中国人和日本人，都误会了对方的“文采”
《每日新闻》总结了目前为止受到中国网民欢迎的一些诗句。日本富山县给与其结为友好地区的中国辽宁省发送的物资，上面写着“辽河雪融，富山花开；同气连枝，共盼春来。”
（在日本，最高一级行政区划，相当于中国的“省”的，是都、道、府、县四种。例如：东京都、北海道、大阪府、冲绳县。其下设市、盯、村等二级行政区划。）
上述诗句的作者其实是来自辽宁省的孙肖（40岁），他在富山县地方政府工作。
京都府舞鹤市向大连捐赠了一些物资，上面贴的信息选用了王昌龄《送柴侍御》里的“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两句。
赠与之前，市政府咨询了同市的振兴与国际交流课，来自大连的国际协力员曲振波提供了选用这句诗的建议。
日本医药NPO法人仁心会等四家机构联合捐赠物资外侧，贴着《诗经·秦风·无衣》中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裳”。这家仁心会是华人创办的组织，这句话来自一位在日本一所著名大学读博的中国留学生。
而最为中国网民传诵的一句“风月同天”，出自位于东京都的日本青少年育成协会。该会一直负责日本人参加 HSK（汉语水平考试）的报名和组织工作。
根据日本网络社区 J-town 的消息，“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诗句在日本HSK组委会一直都在使用，而不是仅限于本次疫情期间。2019年10月19-20日，在东京和大阪举行的第四届HSK中国留学和招聘交流会海报也印有同样字句。
HSK组织负责人接受采访时说，“这么大的反应让我出乎意料，但我很高兴这种感受得以传播。希望早点结束肺炎，开展正常交流。”
类似这样的“美丽的误会”似乎稳固了国人对东瀛“文脉传承、礼仪之邦”的印象，但其实也不是所有日本人都要在捐赠物资上一秀文采。NHK报道，1月27日，与武汉结为友好城市的大分市送出3万个医用口罩，包装箱上只写了“武汉加油！”
很多在这个节骨眼议论的国人，似乎忘记了在平昌冬奥会期间，央视解说员陈滢曾用富于文采的辞令，对日本花样滑冰选手羽生结弦大加赞扬。
当时，是日本网友批评转播商 NHK 毫无文采，还说要不要把这位解说暂时借过来用用。
……请问对方辩友，您说的是不是这种藏头诗？
花小心思办大事，嗯，这很日本
中国媒体和舆论在不断发现和放大日本对中国的善意，这也催生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同一件事，由日本和其它不同国家的人做出来，似乎就可以在中国人这里有相对不同的“待遇”。
在日本松山芭蕾舞团的成员唱《义勇军进行曲》之前几天，来自英国北爱尔兰的小学生用中文合唱《让世界充满爱》，两者都上了《新闻联播》。
但芭蕾舞团唱歌这事在国内的热度，大大超过英国小学生唱歌。
日本执政党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在2月10日干部会议后的记者会上表示，针对在中国发生的新冠肺炎疫情，自民党将向中国提供支援资金。他宣布自民党内的国会议员每人将向中国捐款5000日元（人民币318元）。也就是说，这笔捐款的总额是人民币12.6万元。
真不能说是很多。你仔细一想，贴个纸条，唱首歌，捐一点钱，这都是很简单的事情——“举手之劳”。
在国内，媒体上时不时会有这样的消息：某某老人、某些环卫工甚至拾荒者捐出了他们的所有积蓄，所有奖金，甚至身上所有的钱……但这样的新闻多起来以后，仿佛让人陷入了“麻木”，带来的冲击还不如来自日本的这些小小的心意。
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也不难解释。说是“举手之劳”，这只手，我们中国人真的去举过吗？
在日本曾经历过的巨大灾难时，我们有过对等的类似举动吗？东日本大地震或熊本地震发生后，我们是否曾在运往灾区的物资上写上有中国特色的祝福？我们的高端人士是否曾在自己的工资津贴里扣200块钱？我们是否有团体唱过《君之代》——或者敢于这么唱？
我记得，这两次大灾难发生当时，国内互联网上确实曾有人呼吁，大家要想起 2008 年汶川地震时日本救援队和民间的义举，本着报恩和答谢的心态去支援募资。但也可能，这声音还是过于微小了；以至于去年京都动画工作室的致命火灾期间获得的中国人捐款，似乎都比那时的要踊跃呢。
日本人的做法，是在一片小小的心意里，充分寄托了丰富的感情。而也是多亏了跟儒家文化同源，也没有过分切割过的文化上的亲近性，中国人多少都能理解和正确解读日本人的这份心意。所以，他们才能“花小钱，办大事”。
中国人对日本人表达的感激之情，明显差别于对其他国家的回应，甚至让有的邻居感到嫉妒。
朝日电视台驻北京记者在连线时，举起一张《环球时报》，上面用整版篇幅放了一张日本街头为武汉加油的照片。
另外他也引用了中国创作的漫画，全球多国拟人形象在窗外声援中国，但只有日本“御守”得到了在“病房”里面陪着生病的中国形象的待遇。
富士电视台的报道就更有意思了。它们说，韩国媒体注意到，华春莹感谢国际援助支持的时候特意提到了日本，但“我们韩国也援助了，为什么着重提到日本呢”。
不过该报道表示，韩国媒体对于给中国人民表达怎样程度的好感是纠结的。例如，韩国媒体一直将疫情通俗地称为“武汉肺炎”，但文在寅政府坚持说“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提法，被说成是“不想伤害中国政府的感情”，是“被中国奴役”（《中央日报》语）的表现。
不是蜜月：中日关系的不和谐音
前几天，山西卫视腰斩正在播出的抗日剧《红高粱》，微博网友私信询问，得到的回应是这样的：
这引发了很多批评。实际上在日本国内也类似，网上民众的声音多种多样。比如，在日本雅虎的一则说对华援助医用物资的新闻下，民众反应则比较一般。
人们记起在疫情发生之前，曾被大幅报道的所谓“领海领空侵犯”事件，还询问地方自己的医院和老人院物资是否足够充足了，就去支援中国。
《产经新闻》的一则评论说，在新型肺炎疫情急需国际合作的当下，中国舰艇9日在宫古海峡、飞机9-10日在台湾海峡行动，显得“非常不合时宜”。对此，我们这边是早有定论的。
说起中国人有什么言论更可能”伤害了日本人民的感情“，那还轮不到抗日神剧，而是关于上述问题的纷争。
实际上，抗日历史和中日友好确实是两码事。近日，日军731部队在中国东北撤退时候的情况资料被公开；题为“关东军防疫供水部行动经过概况图”，展示了“部队长石井四郎中将以及约1300人从当时中国东北回到日本”的详细路径，并记载其下属部队构成等详细内容。
此外，大阪高院二审驳回了“花冈事件”中国幸存者的索赔诉求。二战期间，中国有劳工被强征至日本秋田县花冈矿山和大阪造船所，从事严酷劳动，幸存者和家属要求日本政府赔偿总计8250万日元（人民币510万元）。
所以，电视台停播抗日内容是因为中日友好的说法，如果属实，也是很不恰当的。
中日关系中的不和谐音始终存在，也是两边都有，关键的问题是怎样看待这些声音。
朝日电视台报道说，日本国内有些店铺打出告示说不欢迎中国人，而香港、台湾等地区除外。
对此，电视台采访了央视东京分社社长王梦。她说：“每一个社会都有极端的人，极端的声音。我们要报道社会主流的声音。我在日本生活了很长时间，我知道这不是主流。”
疫情是东亚和全球共同的挑战
矫枉不能过正。《长江日报》曾刊发题为《相比“风月同天”，我更想听到“武汉加油”》的评论文章，其中表述让人无语凝噎。
胡锡进对此评论说：
”个别评论文章选择了跟那个噱头迎头相撞，“凡是他们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结果是批判得铿锵有力，但却让很多人读起来很不对劲，产生自黑的效果。“
新京报书评周刊则针对文中引发争议的一句”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残忍的“，详细考证了其实际出处和原本想说明的问题。
那么，现在是时候来看下这几天日本媒体最主要关注的中国内容是什么了。
这其中，一是停靠在横滨港口的“钻石公主”号邮轮，它仍在不断向外输出新增确诊病例；二是最早一批从武汉撤侨的包机乘客，今天开始已经结束隔离观察期，允许返回家中。
但包机乘客其中有一人于隔离观察期间发病，而且是两次核酸检测均为阴性，第三次才转阳，让人担心放回家的其他人可能有漏诊之虞。与此同时，一位日本人在武汉因疑似新冠肺炎去世。
除了这些直接能看到的消息之外，影响更为深远的，则是因疫情而强制“脱钩”的中日经贸往来，它对日本造成了意料之外的阵痛。很多分析人士已经指出，本次疫情对日本和全球经济的影响肯定会超过2003年非典时期。
在疫情影响下，日产、丰田、马自达等汽车公司的中国工厂开工一再延期；优衣库和无印良品的中国大陆店铺约有半数停业。5日，经营餐饮连锁店的“和民”宣布关闭在中国上海和广州的7家门店，退出中国市场。
关西地区是中国游客喜爱的旅游景点所在地，疫情令当地旅游业大受打击。大阪城天守阁游客下降20%以上；京都清水寺周边商铺销售额只是去年的一半。名古屋市中部圈社会经济研究所预期，仅在长野县内，中国游客减少会带来6.8亿日元的损失。
2月6日，开设针对说汉语顾客的旅行社的吉田皓一在日本电视台评论说，在对华旅游冻结的情景下，针对台湾和香港地区游客的促销成为重点。但他的旅行社录得台湾游客退订了20%的赴日旅游套餐。
吉田说，台湾有个形容日本的关键词是“残念检疫”，也就是“让人遗憾的检疫举措”。他们觉得日本对疫情的反应速度太慢，不如台湾当局那么快，所以觉得日本没那么安全。
经济之外的社会文化层面，新型肺炎带来的问题也不只是中国人在独自承受，在国际上，东亚人长得很像，所以对他们潜在的歧视是无差别的。
在法国，本来针对相对富有的亚裔居民的犯罪就时有发生。2月2日，有一位在机场拉活的出租车司机说中国人不能上车，听记者说是日本人才松了一口气。
考虑到机场人员密集，这也许还是可以理解的。但另一位市内出租车司机说，他只有听专家说“现在吃中餐馆不会染病”才去吃了寿司（他认为寿司是中餐）。今后如果问题更严重，他还是连中餐馆都不会去。
在百货公司，店家对店员要不要带口罩接待顾客意见不一。和东亚各国习俗不同，法国人认为如果你戴上口罩，就一定是得病了，所以不会以预防目的戴口罩上街。
巴黎13区唐人街照例有春节庆祝活动，但法国人路过时则喃喃自语：“春节庆祝不是应该取消了吗？”
不能否认，日本上下对于新冠肺炎和中国在疫情中的表现是非常关注的，但这种关注至少基于三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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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本土受到输入病例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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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传统的近邻关系不可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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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带来对东亚人的歧视，中国经济停摆对日商投资的压力，都说明疫情不限于一国一地，而是与日本，乃至全世界都息息相关。
👉 这几天，中国的电视屏幕上都在滚动播出什么内容？